雨夜救助--北京暴雨的感動

車燈閃閃

2012年7月21日黃昏，整座北京陷入大雨時，吳鵬和女朋友正在離家不遠的餐廳里吃飯。看著窗外兇猛的雨點，時間指向20點，慵懶中的吳鵬感到重重困意襲來。

駭人的雨勢并沒有停歇的意思，百無聊賴中吳鵬和女友開始刷微博，像眼前被雨水吞噬的街道一樣，暴雨帶來的“壞消息”覆蓋了網(wǎng)絡：首都機場8萬名乘客滯留，山洪圍困房山區(qū)青龍湖少年軍?；?，房屋進水的呼救等等。如同激流中裹挾的樹葉，信息被迅速沖散。伴著沉悶的落雨，自小生長于北京的他覺得這雨“照出事的地方去了”，他的心揪了起來。

“報道說機場滯留大批旅客，機場快軌停運，沒出租車，有沒有義務去機場接被困兄弟姐妹的？”突然刷出的一條微博，讓吳鵬精神振奮了起來。當時，機場一些出租車司機乘機“漲價”，從機場到城內原本百元打車費漲到了600元，城內的短途也動輒上百。

住在望京社區(qū)的新疆人王璐以“菠菜X6”的名字發(fā)出了這條前往機場免費接送旅客的倡議。在北京居住八年，王璐在兩次創(chuàng)業(yè)失敗后成為一名外企職員，買房后就在這里成了家。暴雨傾城之初，他正和妻子張文婷一起享受著涼爽的周末時光，拿著iPad拍來拍去，嘲笑老外在街上游泳的新聞。作為一個“重度微博控”，刷屏的求助微博讓他忽然意識到“應該可以做點什么”。

王璐所在的望京小區(qū)位于城東，是一個居住著以企業(yè)管理者、外企職工為主的中產(chǎn)階級社區(qū)，小區(qū)的家庭私家車擁有率接近50%。接人的建議很快就得到網(wǎng)絡上的熱誠響應，望京網(wǎng)等媒體也加入號召，小區(qū)的熱心車主被迅速動員起來。23時，好友王攀確定機場高速暢通，兩人商定把集結地點為望京街奔馳大廈前。因為害怕釣魚執(zhí)法，為保護救援者計，眾人決定參與者必須不收費、不超載，并向望京網(wǎng)報備車號。

漆黑的夜里車隊如何不失散，成為新組建隊伍的一個難題。張文婷想到親戚家一起開車出去打雙閃聯(lián)系的方法。妻子的建議被采納，“雙閃車隊”成了大家的代號。24時35分，王璐在奔馳大廈門前等待時欣喜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后面跟著二十多輛開著雙閃的車輛，內心振奮不已。一位一歲孩子的媽媽因為車底盤太低去不了，冒雨來給每位車主送了一瓶咖啡。之后，這些別克、寶馬、豐田連成一線開向首都國際機場，那里有8萬多等待著回家的人。

像被突然點醒一樣，吳鵬和女友商量決定加入王璐的“望京車隊”，去機場接人。他和女友取了車，放棄了集結地直接奔了機場。家住朝陽區(qū)歡樂谷的他熟悉去東郊機場的路途。黑色馬自達6行進在滂沱的雨中，黑暗里打開的“雙閃”吐出一團團光亮，吳鵬“心里感到異常激動”。

“當我說可以免費送他們回城時，大家都眼神里都放出懷疑。”在大隊人馬趕到機場之前，吳鵬已經(jīng)來了到首都機場航站樓，開始了他第一次“拉客”的經(jīng)歷。一連數(shù)人，都認為他是“黑的”不敢上車。站在一旁的女友靈機一動，她裝作與吳鵬不認識的乘客勸說大家“拼車”，“價格非常合理”。三名中年男子被說動，他們是同事，要回王府井的公司。

上車后，如釋重負的吳鵬決定“坦白”：“我就是過來支援接人回家的，但我不收你們的錢?！笨粗俺丝汀痹尞惖臉幼樱瑓蛆i有些得意地開動了車。回程中，回城的車輛在機場高速天竺收費站堵成了長隊，在焦心的等待后，吳鵬和“雙閃車隊”的車主們在繳納了十元錢后被一一放行?！爱吘苟际寝k事的，我也能理解他們。”雖然心里有些不服，王璐繳費時還不忘跟收費員打趣，都這么大雨還收啊。

當晚，有近300輛北京的私家車參與了“雙閃行動”，去機場接回滯留旅客500多人。難以計數(shù)的市民、外地人走出家門義務推車、清理路障，或者貢獻出自己的房子供無法回家的人休息。臨行前，王璐更新微博說“咱不在乎去幾輛車，咱要傳遞正能量”，“正能量”成為暴雨中北京城互助公民行動的關鍵詞，將越來越多的溫暖匯集起來，慰藉著災難里需要幫助的陌生人。

風雨夜歸人

就在吳鵬和“雙閃車隊”義送夜歸人時，更多的人因為道路積水或被毀滯留在公共建筑物內或者街道上。被暴雨淋濕的人幾乎找不到安身之處，城中賓館住宿緊張，網(wǎng)友爆料說三元橋部分賓館價格提到了2160元一晚，幾成天價。在微博上求助的人越來越多。

7月21日整個晚上，30歲的孫融一直守候在上海張江高科技園區(qū)的一臺電腦前，“捕捉”這些求助信息。作為一家網(wǎng)絡公司的小老板，他曾經(jīng)在北京生活工作了7年，他喜歡亦雅亦俗的北京胡同文化，喜歡北京人性格里的豪爽和“不事兒”。而在雨災的兩端，求助者和施援者之間信息零散無法溝通，讓孫融冒出了一個構建信息平臺的設想?！澳莻€時候，必須有公共平臺充當輿情喉舌這么一個角色”。

信息流動起來顯示出驚人的有效性。一百多人被困麥當勞的信息被發(fā)出去之后，層層轉發(fā)，半個小時左右，一些私家車施援者找到他們的位置并帶離。

在南三環(huán)，已經(jīng)開了13年的川子酒吧當晚的演出因為暴雨取消了。酒吧的主人、民謠歌手川子是北京人。身在內蒙古的他發(fā)了個微博：“南三環(huán)的朋友回不了家就打酒吧電話8767××××。”川子酒吧當晚徹夜開門，免費為無法回家的人們提供膳宿。24歲的店員王洋看到，一個渾身淋透的女孩進到酒吧后失聲痛哭，“大家看上去都非常無辜”。

良子健身（足?。┦橇硪患以诋斖碣澲婆e的商戶。本來凌晨一點鐘已經(jīng)閉店，良子健身建國路店經(jīng)理羅志剛在良子微信里收到了老板朱國凡的私信：“號外：良子在京21家門店全部可以為困在附近的人提供避難通宵留宿。店里有吃的、喝的、有電視、有沙發(fā)、有熱水洗澡！全部免費提供！良子為大家做點自己能做的事。請大家?guī)娃D起來。”事后統(tǒng)計，接近100人就近夜宿不同地址的良子足浴，洗個熱水澡，換上干凈的按摩服。

羅志剛回了老板一條，“今夜讓我們?yōu)楸本┦匾埂薄?/span>

愛心在網(wǎng)絡上互相傳遞。川子酒吧和良子足浴、以及一輛輛國產(chǎn)的、日系的、美系的、德系的私家車一起，構成了雨夜北京城或大或小的“安全島”。在簋街，在新街口，在中關村，酒吧茶館餐館甚至私人住宅都公布電話，為附近無法夜歸的人們提供免費膳宿。根據(jù)孫融的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類似場所達幾十家之多。

暴雨中，社科院經(jīng)濟學博士謝輝體會了一把回家的艱辛。21日，他在中國人民大學參加完活動后回家，原本兩個小時的路程這次卻用了16個小時才走完。其間，謝輝坐地鐵、換出租車、跑三輪、搭便車甚至在雨中艱難步行，一路上遇到了七名好心的向導，為他指引回家的可行路線。

“我第一次和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相依為命，睡在一個小小的車里?！币幻鲎廛囁緳C搭載著極度困倦的他與另一名女乘客，并讓他們一起到車里靠著打盹兒，送他到房山后，司機又免收了行前商定的50元打車費。一位開著桑塔納轎車的石家莊生意人又將他帶往良鄉(xiāng)，兜轉了近三個半小時，下車后這個始終面帶和氣的商人笑著拒絕了他的車錢。

小伙子拉起救援隊

吳鵬將三名“乘客”送達王府井后，已是7月22日凌晨。此時，大雨已經(jīng)下了12小時。

雨勢沒有絲毫減緩的意思。微博上蔓延著房山山洪的消息，當?shù)爻蔀楸本┦転淖顕乐氐膮^(qū)域。送女友回家休息后，吳鵬打電話給曾經(jīng)供職過的某救援單位同事詢問，得到的回答是“尚未得到救援房山的命令”。在看完一些當?shù)厝伺臄z的水災景象之后，他決定連夜趕過去看看。

車到京港澳高速的朝陽段時，顧不上路上低洼處越來越多的積水，吳鵬提高了速度想盡快趕到山洪發(fā)生地。雨水在一個涵洞形成的坑道里迅速匯集，等到吳鵬開進才察覺車輪空轉，黑色的馬自達6已經(jīng)被浮起。渾濁的激流迅速漫過來，吳鵬感覺腳上有水，低頭一看車內開始滲水了。他跳腳地感到不妙，推開車門跑出，然后看著眼前的黑水將車吞沒。

而就在此前，京港澳高速早已經(jīng)成為險象環(huán)生之處。21日21時許，近200人被困在京港澳高速出京方向十余公里處湍急的水流中，一輛沒入水中的大巴車的車頂成為唯一的立足之地。在遇險者反復撥打110、119等求救電話均占線之時，人們只好大聲呼喊著，或是揮舞著手機熒光，期冀能夠引來救援人員。

當時，附近一家建筑公司的工人聽到了求救聲，他們很快組織起150人的隊伍，并各自帶上簡易裝備，趕往呼救地點。借助于救生圈以及麻繩等，最終將被困者轉移到工地。第二天一早，獲救者在離開前向工人們集體表達了自己的感謝，有的人跪在救人者面前以示感謝，有人湊了錢，但被工人們婉拒。

“我向后面回家的車輛大聲叫危險，但是沒有人理會。”急著回家的人們并沒有重視在雨中呼喊的吳鵬，他看著一輛輛車徑直開近然后被濁流圍困，消失在一片漆黑里。那些從車內逃出的車主們呆若木雞，這情形讓吳鵬感到一種沉悶的痛苦，“對眼前的悲劇感到無能為力，我得做點什么?！?/span>

7月22日中午，一覺睡醒后的吳鵬覺得自己“充滿了能量”，顧不上管自己被水淹的車，便開始在自己的微博和人人網(wǎng)號召街坊居民組織救援隊，前往房山。消息一發(fā)出，從50多歲的樓下大叔和剛念大學的19歲學生都跑來報名，這讓吳鵬有些措手不及，群情踴躍是好事兒，但救援卻是個技術活兒，不能誰都去。

2008年汶川地震時，吳鵬就曾和朋友進入震區(qū)充當志愿者，從事搜救、急救以及簡單包扎的工作。想到房山災區(qū)也需要懂這些知識的人幫手，他打定主意前往房山，“看看自己能否做些事情”。

在這批大多素未謀面的街坊里，吳鵬和朋友們挑選有一定經(jīng)驗知識的60人組成了救援隊，并以社區(qū)“歡樂谷”來命名。為了保證通訊，救援隊招募了一名無線電技術的愛好者，負責對講機和電臺的組建，這些設備都是街坊們自己購買的。為了方便行動，救援隊分為三小隊，每隊二十人，吳鵬和4位朋友都曾有過救援經(jīng)驗，就分別擔任領隊。

7月23日21點，救援隊的先頭小分隊就已經(jīng)抵達了房山災情最嚴重的拒馬河地流域。這條從河北流入北京的小河最大洪峰流量達2500立方米每秒，不少河邊道路和房屋都被嚴重損毀。根據(jù)先頭隊員得知的情況，當?shù)匾呀?jīng)發(fā)現(xiàn)失蹤人員尸體以及牲畜的尸體。

“救援首先要做好自我防護，我們就準備手套和口罩。”在準備鐵鍬、鏟子等救援工具后，24日中午“大部隊”40人駕駛著私家車，帶著食品也開往了房山?！瓣爢T們積極性很高，幫助清理了南上崗幼兒園的淤泥和一些清除路障的工作?！钡€是由于缺乏經(jīng)驗，23日夜里一名女性隊員在崎嶇的沖毀地段行走時摔傷掉隊，經(jīng)過十余個小時的搜尋才找到。

之后，天氣預報房山地區(qū)又將面臨新一輪大雨，救援隊于24日晚撤回城區(qū)。而根據(jù)新的通知，災區(qū)就只準許有施救資格的人員進入，救援隊員們企圖重返房山的希望破滅?！敖酉聛?，我們就想募捐一些物資托紅十字會送過去，也算盡些心力?！眳蛆i說。